2007/12/31 | 绿豆汤(转)
类别(美文摘录) | 评论(0) | 阅读(48) | 发表于 18:15

上午拿到小薇的报告单后,我就一直在走神,差点挨了主任医师的骂。

  心脏衰竭?怎么可能,小薇看起来那样健康而有活力。

  从主任医师办公室出来后,心情依旧郁闷,坐在休息区树下的长凳上啃饼干。夏天来了,太阳很烈,穿透愈加墨绿的树叶倾泄而下,在风的摇动中在我的白色大褂上斑斑驳驳地爬行。掏出电话打给爸爸:你知道她有心脏衰竭么?爸被吓到了,话筒跌落的好大一声响。我说:爸,我们保密吧。让她一直像现在这样健康。好不好?

  挂了电话后,小薇的电话紧接着打进来了,在那边用极顺溜儿的北京腔甜蜜蜜地叫我的名字:霜儿。中午我给你送饭过去吧。八宝闷饭,还炖了你最喜欢的绿豆糖水!

  我说不要了,太阳太大你不要出门。那边电话已经挂掉,想是怕我拒绝急急挂掉就出门了。

  前面走过来一家三口,妈妈非常年轻,在用一根雪糕哄似乎在生气的女儿,爸爸貌似想教训下刁蛮的小公主,被妈妈伸出手挡住了巴掌。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十五年前的爸爸,小薇,还有我吧?十五年呢。一晃便过去了,弹指间刹那芳华呀。

   B

  第一次见到小薇那天,也是这么一个艳阳天。那年,我才八岁,细高挑个儿,性格倔强。

  妈妈把我送到车站,爸爸去接我。一路上妈妈神色阴郁,还掉了好几次泪。我倒不至于太过伤心,反正爸爸妈妈一直分居两地,一见面非吵即打。好在他们都很疼爱我,我跟谁在一起都一样的。妈妈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当着爸爸的面说的:霜霜,记住你答应妈妈的话。那个阿姨若对你不好,一定要告诉妈妈。爸爸很不满:你总是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太阳很大,这两个离了婚还吵的人,一定是不适合在一起的人吧。

  回到爸爸的房子,也就是我今后的家时,我已经又饿又渴了。

  爸爸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一个只比我高了一个头的年轻女子。我望一眼身边高达一米八像一座山一般的爸爸,再望一眼面前这个有着非常亲切可爱的笑容的小女子,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是爸爸的新妻子。

  霜霜,这是唐阿姨。快叫人呀。爸爸这样说。

  天呀,霜儿长得真是又高又漂亮。她一直在微笑,笑得非常好看,她叫我的名字不像爸爸妈妈那般叫霜霜,而是用一种很好听的腔调叫一个霜字然后加个儿化音节,听起来让人感觉甜蜜蜜的:叫什么阿姨呀,霜儿,我的名字叫唐小薇,以后叫我小薇吧。

  我想起妈妈转身走开时的落寞背影,我紧紧闭着嘴巴,既没有叫她小薇,也没有叫她阿姨。那时我想我绝对不会叫她妈妈的。

  我以为她会收起微笑,但她没有。她伸手接过爸爸手里我的手书包放在沙发上:饿了吧?快,吃饭去。

  她不但亲切,不但好看,还会做很多菜,餐桌上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

  我是个多坏的小孩呀,我只挟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后就马上吐了出来:这是菜吗?难吃死了。说完我暗暗在吞了口水,我想如果不是我吐得够快,我一定会把那块好吃的菜吞下去。爸爸说:霜霜不许胡闹。她伸手拍拍爸爸的手,对我说:那你喝一点冰镇绿豆糖水吧,好不好?

  她盛过来的那碗绿豆糖水,粉绿的绿豆乳白晶莹的燱米互相依偎,颜色可爱地诱人。又累又饿的我,终究没有把嘴里香甜润滑的绿豆糖水吐出来。

  她记得多稳呀。此后经常给我炖绿豆糖水。虽然我不肯承认,她做的菜其实也很好,煮的各种糖水更是非常香甜。后来离开家读大学,最常想念的,居然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她煮的糖水。

   C

  她是南方人,据说小时在北京住过,所以能说很地道的北京话。

  而我从一出生就在县城里长到了八岁,在我们那儿我当然最优秀,普通话也说得最好。但一到了这个大城市,我忽然发现班上的同学成绩比我好,懂得的东西比我多,就连普通话都说得比我好。巨大的落差意味着我从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沉郁的忧伤的悲愤的小孩。班上那个原来最高在我出现之后他必须屈居第二的男生赵小军,他总在想办法欺负我。这是我从未受过的屈辱。从小到大,我那么聪明那么漂亮,谁敢欺负我?终于在一天他故意碰翻我的文具盒又把妈妈给我买的那套装铅笔烂后,我爆发了。

  我站在老师办公室惊恐地等待爸爸的到来。刚上小学时我打过一次架,被爸爸狠狠揍了一顿。他最恨打架的小孩了。

  可来的竟然是小薇。她当然不像赵小军的妈妈一来就抱着儿子大呼小叫,她又不是我的妈妈。她只扫了我一眼,没过来抱我,也没说话。她诚恳地向老师和赵小军的妈妈道歉。可赵小军的妈妈不依不饶:你是怎么教孩子的?新转学来的女孩家家竟然打同学!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乡下的野孩子!

  她站直了身体,眼睛看着那个愤怒地骂人赵小军妈妈:乡下孩子和城里孩子一样都是孩子。我相信凌霜霜同学绝对不是一个无缘无故和同学打架的孩子。

  她说得很有气势,有点像为了保护小鸡而把羽毛都竖起来的大母鸡。赵小军妈妈被她的气势镇住了,高大的她看着娇小的小薇,说不出话来。

  回家的路上,小薇一直没有说话,我跟在她身后,感觉到她很生气。到楼下时,她停下脚步转身看我,我发现她虽然身形很小但在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威严的气势。

  她说:第一,我认为打架是不对的。第二,我答应不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爸爸。但你每天必须跟着我学普通话。

  我答应了她的条件。虽然每天跟着她学京腔普通话很不容易,但我终于在课堂上朗诵课文时见到了老师赞赏的微笑和同学刮目相看的目光。

  一个月后的一天,她说去陵县看一个朋友。很晚才回家。爸爸问她什么时候在陵县有一个朋友了。她笑了笑进厨房去了。第二天我发现我被踩烂的那套铅笔完好无整地躺在我的文具盒里。那套铅笔很特别,这里的商场都没有得卖,是去年妈妈到陵县出差时买给我的。

  我拿着那套铅笔当着爸爸的面对她说:你以为跑去买一套铅笔给我就能当我的妈妈了吗?

  爸爸眼看要生气,可她笑着说:霜儿,你的妈妈谁也不能取代。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小薇。

  我手握着她跑了很远的路才买来的铅笔,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永远微笑不生气的小女子,她会是传说中那种好得要命或者坏得要命的后母吗?

 

   D

  小薇从来没有说过要当我的妈妈。她更多时候像我的朋友。

  如果我要吃冰淇淋,爸爸会毫无顾忌地让我吃到拉肚子。但小薇说:两个选择:A你只能每次吃一根雪糕。B任你吃,但拉肚子的时候你自己去打针,药费从你的零用钱里扣除。

  如果我要看很晚的电视,爸爸说不动我有时候会动用武力。但小薇说:两个选择,A现在马上去睡觉,明天我负责叫你起床上学。B,我们去睡觉,你爱看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但是明天你自己起床。迟到的责任由你自己负。

  她让我的个性慢慢地冷静而富有主见。

  我发育得很晚,身高一直在向上窜,可十六岁才来例假,那天我慌张地回家,小薇从衣柜里拿出必须用品:哦哦,早就准备好啦。我来教你怎么用小面包吧。然后她给我煮了红枣糖水:女生一定要会爱自己。这个周末我请你吃饭吧,庆祝你终于长大啦。

  那天我第一次叫她小薇,我说:好吧,小薇。总之谢谢你。

  我发现其实叫她的名字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反而叫着让我感觉舒服,就像叫一个朋友。

  她是真的把我当成她的朋友吧。尽管我开始的时候总是对她不冷不热,可她从来没有介意过。照样来学校着送牛奶送零食送糖水,她说:女孩多喝糖水会长得更水灵。宿舍的同学会猜她是我的姐姐,比我还期望她周末送糖水来。大学以后的假期小薇会约我去做头发,买衣服。现在我已经高她一个头了,她说:看看,你都出落成这样,我要是说你是我女儿,不被人鄙视死才怪。

  她给我打很多的电话。比我的亲生妈妈打得还多还密。我们的话题很多,她似乎从来没有落伍过。

  我大学毕业在这里实习,她高兴坏了:霜儿实习完后会是在这里工作吧?那我们一家三口以后就可以经常在一起了。

  她只身从家乡来到这个城市嫁给爸爸。在这里,她没有什么朋友,据说当初因为说过只抚养我一个孩子,所以现在她的亲人就只有爸爸和我。这十五年来,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我和爸爸身上,也没有建立自己的交际圈子。她一直盼望我毕业后能回这个城市工作。我回来实习,她比谁都兴奋,每天中午都提出要给我送饭来。可我总是忙得顾不上吃,她每每来了,在病房楼下的凉亭里一等就好几个小时。

  上周还因为中暑而晕倒,之后我和爸逼着她顺便检查了身体,并勒令她不准再给我送饭。幸好检查了,知道她原来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健康。她也需要我们细心的照顾。

  可小薇很不听我的话,每天还是打电话说送饭来。

   E

  电话又响了,她在那边还喘着气儿甜蜜蜜的叫我:霜儿。我在凉亭这里等你呢。

  我抬眼看去,她真的坐在凉亭那里,手里还提着那个超级大的既能装冰冻糖水又能装热饭菜的饭盒。汗水让她的衬衣都贴在了背上,这个城市的夏天热得有些可怕。

  我起身快步地跑过去:妈妈,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她抬眼瞪我,一脸惊喜。强烈的光线下她一脸的汗水,汗水密密地覆在她那些不知什么时候生起的皱纹上。原来岁月并没有眷顾她,她也长了这样厚厚的汗水都遮盖不住的皱纹。

  然后她笑了,她的笑容让她脸上的皱纹盛开成一朵朵小花,非常美。

  她一样一样地把菜和糖水端出来放在石桌上:来,快吃。

  我说:亲爱的小薇妈妈,虽然天气很热,但我想现在抱抱你,行吗?

  她看着我,眼泪大滴地落下:哎呀,从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想抱你呀,你那时还是一个冷冷的小孩呢。

  她的怀抱炽热中有微凉,我想那是温馨的味道吧。就像她给我炖的绿豆糖水,粉绿的绿豆和乳白晶莹的燱米相互依偎,微凉的温度丝丝入胃,那是爱的香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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